緬懷陳早春先生 7月2日上午,我收到三聯書店原總編李昕先生的短信,告知我人民文學出版社原社長陳早春先生當天早晨離我們而去了。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接到這一消息,心情還是久久不能平靜。 我與早春先生是老鄉,都來自地處偏僻的湘西南隆回縣北部山區。雖然同居北京,但平時聯系并不多。我有時間去看他時,他忙;他有時間甚至生病需要我們去探望時,我卻又忙了起來。近年來,他的身體一直很弱,多次住院。大概兩年前的一個夜晚,我接到師母電話,告訴我老陳病危,我當即約了同屬老鄉、也與早春先生私交甚篤的全總原副主席周玉清先生一起趕到北京醫院的急救室探望。探望出來,玉清先生沉重地跟我說,以他的經驗,估計兇多吉少。 所幸那次早春先生竟又奇跡般地活過來了!出院后他身體更虛弱,據說下不了樓了。后來我時常通過微信問候,今年春節我用微信向早春老師拜年,雖然沒接到回信,但自己心意表達到了,也聊以自慰。 直到一個多月前,師母再次來電,才得知自去年底,早春老師又再次入院搶救,由于怕打擾我的工作,所以春節接到我的微信也不知如何回復。我再次聯系周玉清先生并一同前往醫院探望。 我與早春先生交往20余年,心性相投,稱得上是忘年交。他早年送我的著作就寫“仁文弟惠正”,近年來送的著作更寫成“仁文兄惠正”,真真感受到傳統文化熏陶在他們這一輩學人身上留下的印記。 早春先生與法學界也有過交往。20世紀80年代,他曾應邀作為評審委員,參與最高人民法院組織的首次法官高級職稱的評定。他也積極促進法學界、法律界與文學界的溝通和融合,多次在他兼任主編的《當代》等著名文學刊物上推出法律人的作品。他在應邀給我的一本隨筆集《法律行者》作序時,表達了對法律人的人文情懷的欣賞和鼓勵,還在序中表達了“讀后極為興奮”的心情,說“這集子中的許多隨筆和散文,一般作家不見得能強過他!痹谶@篇序中,他還提醒我不要囿于成見,把自己的法學隨筆摒除在文學創作之外,他說,文學并不偏狹到只認可專業作家的作品。 后來我又把自己新創作的幾篇散文和隨筆發給他,請他指正。他在回信中寫道: 仁文兄: 傳來的幾篇文章我已拜讀了,看來你是見多識廣,隨手拈來就是文章,其中兩篇很富哲理?偟母杏X是好的,很豐贍,也很平實。當然平實是優點,但文似看山,當有起伏。另外你在《容器之義在其空虛》一文中提到“一日三省吾身”,這是曾子非孔子的話,出自論語。 由于傳遞麻煩,我已老朽,不諳新科技,故未能及時回復,很抱歉。 我因至此身體不適,究竟年歲大了,可能過不了多久就會回京,屆時再面談。 匆此,即頌 文安! 陳早春 2012年4月4日 先生與我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的表面安靜雅致,但內心卻充滿激情和正義感。由于我從事的是法律工作,他有時也會就周圍的一些人事和我分享他的觀點,遇到老家或社會上弱者求助的事,實在萬不得已,他甚至還求助過我。我們都來自社會底層,他小時候在難以想象的艱難困苦中成長,正是這種艱苦,成為我們相交相知的基礎。 先生早在武漢大學讀本科時,就參與了《文藝學概論》教材的編寫,他在《中國社會科學》上發表的長達3萬多字的論文《魯迅思想及其內在發展》,至今讀起來令人擊節。他的散文《童子軍裝——憶母親》《無情的父愛》《家鄉的小橋》文筆精妙,甚至他的考證文章《杜荃是誰》也十分轟動,有大學的考古系還以此文為例讓學生學習如何進行推理考證。有人為他惋惜,認為他去從事行政工作是“浪費人才”,他自己卻說,“我只是個苦力,叫干哪行就干哪行”。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那篇研究魯迅思想的論文,是應人民文學出版社魯迅編輯室需要趕寫的,他白天上班,晚上熬夜,連開六個通宵,寫完最后一個字,就暈倒在沙發上。后來他被民選為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社長,一干就是十五年,再兼任《當代》《新文學史料》主編,連續兩屆全國政協委員,以及參與編輯、注釋1981年版《魯迅全集》16卷、2005年版《魯迅全集》18卷,主持編輯《馮雪峰全集》12卷,這些繁重勞累的工作使他被迫中斷了自己的寫作計劃,連一部已在刊物上連載了兩年的書稿,也不得不攔腰斬斷。 一直有個心愿,對于他書中提到的許多文學界、知識界的重大事件,找個機會向他當面求證一些細節。我也暗自慶幸,自己有這么一個難得的知識源,F在,這個心愿要成為永遠的遺憾了。 謹以此文緬懷陳早春先生! 。ㄗ髡邽橹袊鐣茖W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