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記者、雜文家、社會活動家馮英子在其回憶文章《晃縣小記》里說 “這條街一半屬湖南,一半屬貴州,在湖南出了事,犯了法,跑到貴州那里,便可平安無事了!”馮英子說的這條街叫正街,位于湖南晃縣(今新晃縣)龍溪口,有500多米長,東段從大碼頭巷子到灶王宮大概50來米叫貴州街。貴州街在清朝和民國是貴州在湖南的“飛地”(指位居甲縣腹地而行政上隸屬乙縣土地),雖然在湖南省境內,但歷史上卻被貴州省管轄了200余年。 凱風網湖南 供稿:曹會平 一、貴州街,從湖南“飛”到貴州的傳說 “死尸”讓貴竹灣變成了貴州灣 貴州街原本是湖南的地盤,怎么會屬于貴州管轄呢?關于來歷在龍溪口古鎮還有一個家喻戶曉的傳說。相傳很久以前,貴州街因為長了很多貴竹叫貴竹灣,現在從龍溪口古鎮旁邊流過的龍溪當時是從貴竹灣注入舞水的。不知道是哪一年,龍溪發大水,從上游貴州沖來一具死尸,在貴竹灣停下被撈了起來,老百姓于是向衙門報案。官府見出了命案,而且死尸是從上游貴州漂下來的不好查處,怕承擔人命關天的責任,于是順水推舟說貴竹灣是貴州灣,是貴州的地盤,跟湖南沒有任何關系。既然是貴州的地盤,這起死尸案就由貴州出面來處理。這樣貴竹灣就變成了貴州灣,這塊地自然也就成了貴州的。隨著龍溪口商業的逐漸發達,人戶增多,街道延伸到貴州灣,便叫貴州街。 軍閥強占 民國軍閥 關于貴州街的來歷另外還有一種說法,說貴州街是貴州軍閥盤據晃縣(今新晃縣)時強占的。龍溪口地當云貴要道,又為湘黔邊界的物質集散地,民國17年(1928)前,先后被貴州軍閥袁祖銘、李小淵和猶國才等盤踞,他們不但任命晃縣的縣長,還拉夫抽兵,攤派錢糧。因此本地老人包括本地文史專家都認為由于貴州軍閥看重龍溪口重要的軍事戰略地位和經濟地位而強占的貴州街。 二、貴州街,是從明清兩朝這樣“飛”過來的 傳說歸傳說,推測歸推測,但真正造成貴州街歸貴州管轄的原因是什么呢? 清初貴州街由湖南管轄 康熙十二年《平溪衛志》地圖,今天屬于湖南新晃管轄的大洞坪,當時稱大洞坪戶,屬平溪衛管轄。 乾隆二十二年《玉屏縣志》記載“大洞坪戶,在城東北八十里”,大洞坪戶包括今天湖南新晃連為一體的大洞坪、貴州街和坳背羅等地。 朱元璋建立明朝后,實行了“以屯養軍”的屯田制,并建立了屯田的衛所。明朝在今玉屏縣設平溪衛,管轄沅屯、麻屯和平屯,隸屬湖廣行都司(轄今湖南和湖北)。平屯“東抵沅州之晃州驛六十里”,晃州驛位置在今新晃縣城的老晃城,與龍溪口相距僅兩公里。從這可以看出明代平屯的軍屯已經到了今天新晃縣腹地。清康熙十二年《平溪衛志》記載平溪衛所轄的大洞坪戶和波洲戶都位于今新晃縣境內,大洞坪戶位于今新晃縣方家屯鄉大洞坪村,民國32年(1943)湘黔劃界,將與大洞坪連為一片的貴州街、龍塘坪和坳背羅一起從貴州玉屏劃給湖南晃縣,從這可以看出貴州街地段明代就已經屬平溪衛管轄,而平溪衛當時屬于湖南管轄。清順治和康熙時仍設平溪衛,仍屬湖廣都司管轄。 雍正五年平溪衛 “撥楚歸黔” 乾隆二十二年《玉屏縣志》記載玉屏由湖南改為貴州管轄。清雍正五年(1725)平溪衛“裁衛設縣,撥楚歸黔,而規制始大定矣!保ㄇ《辍队衿量h志·沿革》)平溪衛改為玉屏縣,從此由湖南改為貴州管轄,貴州街地段也順理成章成為貴州地盤。 清雍正六年(1726)湖南和貴州奉旨劃清地界,雙方舉行會議后議定,貴州將原屬于平溪衛的麻屯撥歸湖南麻陽縣,沅屯撥歸湖南沅州,湖南將沅州之西溪六里(今湖南新晃縣地域)撥歸玉屏縣。玉屏縣令盧造到任后,將沅、麻兩屯撥歸給沅州和麻陽縣,而沅州知州以“西溪六里為楚省藩籬”為由,沒有按照約定將西溪六里撥歸玉屏縣。直到雍正八年(1728),才將西溪六里中平三里的四八兩甲撥歸玉屏縣。玉屏縣就只管轄原平屯所轄地域。如果當時沅州西溪六里按照湘黔劃界議定撥歸玉屏縣,那么湖南新晃縣地盤就屬于貴州,在清和民國就不會出現貴州的街道了。 《黔南識略》記載貴州街劃界屬于貴州 清道光二十七年《黔南識略》關于龍溪口(貴州街)屬玉屏管轄的記載。 清道光二十七年《黔南識略》記載“雍正六年,劃麻沅兩屯歸湖南芷江縣,僅將平屯三里中之兩甲撥歸玉屏,共三十余戶,幅員最狹,雖所屬有波州新莊龍溪口曹家溪田軟坪等處,皆離城七八十里,且插入本府及晃州芷江地界,畸零相錯,難以疆域道里計也!被沃菥褪墙裉斓男禄慰h,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將雍正六年沒有劃給玉屏的西溪六里,從沅州府芷江縣劃出,單獨設立晃州直隸廳。此處的龍溪口是指龍溪口的貴州街,這是佐證貴州街由于劃界而屬于貴州玉屏管轄的最直接的資料,充分說明貴州街既不象傳說那樣屬于貴州的,也不象傳聞那樣為貴州軍閥強占的,而是明代的軍屯和清代的行政區劃變更所致。 三、貴州的街“飛”到湖南的市鎮中心成為“心腹之患” 由于貴州街位于晃縣龍溪口市鎮的中心,因此帶來的問題正如民國33年(1944)《玉屏縣志資料》說“貴州街與晃縣縣城僅一河之隔,已形成晃縣縣城之一部,而晃縣政令既不能到達,本縣已有鞭長莫及之感,亦為晃縣心腹之患! 行政管理殊感不便 對于湖南境內的貴州街對晃縣行政管理帶來的不便,1933年出版的《湖南地理志.晃縣》說到“境內曹家溪、龍溪口、涼傘三處,各有貴州插花地一方里,行政殊感不便! 湖南的地盤設有貴州的行政機構。玉屏縣在龍溪口貴州街設十保,又叫貴州街保,屬于大龍鄉管轄。在貴州街建有保公所,貴州街為一甲,貴州灣(位于貴州街后面的貴竹灣,民國時屬于貴州部分叫貴州灣,屬于湖南部分叫貴竹灣)為二甲,保甲長均由大龍鄉任命。 民國時期,大碼頭巷子和貴州灣、貴竹灣為湖南和貴州的“楚河漢界”。 省界如國界。 從貴州街進巷子,同一條巷子往左邊叫貴竹灣屬于湖南管轄,往右邊叫貴州灣屬于貴州管轄。 民國時湖南晃縣行政人員包括警察都不能進入貴州街的地盤履行公職,而貴州的軍隊也只能駐扎在貴州街,即使他們手中有槍桿子,也不敢越雷池進入龍溪口半步。因此省界嚴如國界,很多事難以辦理。不法分子作案甚至殺了人,從龍溪口逃到貴州街就沒有事了。貴州玉屏到貴州街抓壯丁也是如此,壯丁跑到龍溪口就不敢過來抓了。 公開抽鴉片和賭博。 當時國民政府下令禁煙禁賭,因此下面對禁毒禁賭抓得嚴。由于貴州街距離貴州玉屏縣城40公里,只有保公所,保長是兼職的,沒有專門行政人員包括警察,“山高皇帝遠”,鞭長莫及,因而貴州街有公開營業的鴉片煙館和賭館。龍溪口作為商業繁華市鎮,設有鎮公所、警察署和團防局等行政機構,對禁毒禁賭也查得嚴。貴州街的鴉片煙館和賭館就開在接邊處,湖南的老百姓去抽鴉片煙和賭博,雖然“近在咫尺”,但由于不在自己的管轄范圍內,湖南的警察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湖南老百姓抽鴉片煙和賭博。 自己辦學校。 晃縣的中小學不接受貴州街的學生,老百姓只好湊錢請人教自己的子弟?箲饎倮笥衿岭m然在貴州街辦了小學——玉大十保校,但上中學還是要到100多里外的貴州銅仁。 很多事要到貴州才能辦理。貴州街的老百姓和湖南的老百姓扯皮打架和打官司,縣一級不能處理和受理,省一級才能處理和受理,省一級不可能來處理和受理,因此經常不了了之。貴州街的老百姓相互之間發生糾紛保里不能處理,調處糾紛和打官司要到玉屏縣,晃縣不能處理和受理。貴州街老百姓的賦糧要交到距離貴州街20公里的玉屏縣大龍鄉,開會也要到10公里外的大龍鄉霧程。1947年底,玉屏縣選舉國大代表,貴州街老百姓步行到大龍霧程參加投票,由于天氣寒冷,苦不堪言。 外地妓女因貴州街才得以進入龍溪口。 龍溪口由于地處偏僻的湖南西部,因此風氣不開化,但商業的繁華讓開妓院的人打上了主意。1929年7月,有一個叫羅胡子的外地人帶著6名妓女來到龍溪口碼頭,準備搬家上岸,被晃縣團防局長發現,他警告羅胡子說:“你所干的事,有傷風化,不準搬家上岸”。羅胡子受到指責和阻擋,當時不敢硬頂,只好將船移到貴州街的癩子巖。因為癩子巖是貴州的地盤,團防局局長也無可奈何。 市政建設各吹各的號 龍溪口為晃縣最大的市鎮,而貴州街僅為貴州玉屏縣的一個保,由于屬于不同省份,基礎設施建設不統一,各搞各的。 民國18年(1929),晃縣政府為了方便舞水兩岸群眾生產和生活,從縣城架設浮橋到龍溪口,將浮橋架在與貴州街接壤處的大碼頭。大碼頭處河面較寬,河水稍有上漲,就要拆浮橋。而位于大碼頭下游的貴州街癩子巖,河面較窄,既可以減少幾只船,又可以在河水稍漲的情況下,行人照?梢酝ㄟ^。浮橋架在湖南地段,這樣從陸路運來的貨物就直接過浮橋到龍溪口,繞過了貴州街的厘金卡子,大大方便了貨物地輸入。 一條街,兩種路。民國28年(1939),晃縣政府對龍溪口正街及所有的大街小巷進行整修,將原來的泥沙路改成石板路,兩邊同時還修排水溝,溝面還設置圓形或方形鐵格子排水口以泄路面之水。而貴州街依然是泥沙路,兩邊也沒有排水溝。到了下雨天,經常水漫金山。這樣同是一條街,正街整潔,而貴州街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直到1981年,新晃縣政府對正街進行水泥路硬化,貴州街路段才和正街從形式上完全統一。 稅收流入外人田 貴州在貴州街設厘金卡子,厘金卡子不但收取貴州街的商業稅收,還對過往貨物收取稅收。因而對龍溪口市場的發展有過阻礙作用,直到1943年湘黔劃界貴州街的稅務機構拆回貴州,阻礙作用才隨之解除。 貴州在湖南地盤上設了厘金局。龍溪口市場興起于明末,到乾隆時期就已經是“江、浙、閩、粵之貨,繒彩什器畢集之中,蓋西來廛闬之盛區也!保ㄇ《辍躲渲莞.鄉都》)的商業重鎮,為湘西黔東物資集散地。商業的發達無疑帶來豐厚的稅收收益,因此咸豐十年(1860)11月,貴州巡撫劉源灝與提督田興恕在龍溪口貴州街設厘金局,清光緒年間又將厘金局從貴州街移往同樣屬于貴州玉屏“飛地”的曹家溪,貴州街依然保留厘金卡子。 湖南人在自己的地盤上收不到稅收。貴州街位于龍溪口下游,為龍溪口西大門,而龍溪口的貨物都是從下游輸入,這樣經過貴州在貴州街設的厘金卡就必須交厘金。厘金是對貨物運銷的一種商業稅,凡貨物運往外地,要在產地的頭道關卡抽收厘金,叫“出山厘”,在運輸途中所經關卡不再重征,直至貨物銷售關卡再征一次,叫“落地厘”。外地運入本地貨物,都已在該處交納“落地厘”,晃縣既無權在該處設置征收機構,也不能重征。因此雖然龍溪口商業繁華,但晃縣卻收不到什么商業稅收。 雙重稅收讓商民苦不堪言。由于貴州街稅務機構為貴州省管轄,因此常發生一批貨物兩省征稅的糾紛。民國19年(1930)國民政府開征營業稅,外地運往龍溪口銷售的貨物,龍溪口商人既要在貴州的厘金卡交納厘金,又要在晃縣完營業稅,一種貨物,一個市場,兩省征稅,重復征稅,增加了商民的稅負,商民叫苦不迭。而銷往龍溪口的食鹽,在貴州街已經上了稅,出了這個地方,設在龍溪口的黔陽縣榷運分局駐晃鹽務緝私局還要收附加鹽稅,這樣層層加碼“病商害民”。 由于貴州街與龍溪口為同一集市,有的在這邊交了稅,又到貴州街去賣,貴州稅務人員又要上稅,于是便發生糾紛甚至大打出手,尤以屠宰稅為甚。 四、湘黔劃界,寄人籬下的貴州街終于“飛”回湖南 民國37年(1948)《玉屏縣志》記載湘黔兩次劃界經過 雖然晃縣和玉屏兩縣政府多次協商“飛地”和“插花地”問題,但由于玉屏在晃縣的“飛地”和“插花地”多達20多處,而晃縣沒有“飛地”和“插花地”可以和玉屏對調,加上貴州在晃縣的兩個厘金卡子每年收取大量的稅收,而其中一個厘金卡為貴州省政府設立。涉及到雙方利益的調整,縣級政府協商當然不會有結果,省級政府也無法處理,就是在國民政府內政部指導下,20世紀40年代湘黔兩省劃界搞了兩次才處理好“飛地”和“插花地”問題。 1943年4月,國民政府內政部派員會同湖南、貴州省政府和晃縣、玉屏縣政府及有關鄉(鎮)長組成“湘黔劃界委員會”,清理劃界,確定將玉屏在晃縣境內的貴州街等24處“飛地”和“插花地”(指位居甲縣邊界而行政上隸屬乙縣的土地)劃歸晃縣管轄。雖然協商好了,但由于貴州玉屏認為劃出了24處“飛地”和“插花地”,而僅從湖南劃入一保地盤,有失公平,沒有同意辦理交接手續,只好作罷。直到1947年5月進行第二次劃界,貴州玉屏又從晃縣劃入一處市鎮和一些地盤,1948年7月才辦理交接手續,湘黔劃界才真正落實到位。至此,湘黔兩省邊界存在長達200余年的“飛地”和“插花地”這一歷史現象才得到徹底解決。 五、全國飛地一覽 河北省三河、大廠、香河三縣市 河北省廊坊市的三河市、大廠回族自治縣、香河縣,與廊坊市本土7區縣市之間卻隔著北京、天津二直轄市,是中國唯一的省級飛地,這樣就造成了河北省在中國地圖上有兩塊醒目的兩塊轄地,除環抱京、津兩市的“河北省”外,還有一小塊夾在京、津二市間,字體明顯較小的“河北省”。此飛地總面積1277平方公里,也是中國最大的一塊飛地。 北京市首都機場場區 首都機場地區,隸屬于北京市朝陽區,但地理位置卻位于順義區境內。 江蘇省無錫市宜興市 無錫市位于江蘇省南部,轄6個市轄區和江陰、宜興二市,地域范圍從太湖北岸至長江南岸,而宜興位于太湖西岸,無錫與宜興間隔著常州市的武進區,而成為無錫市的一塊飛地。 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天柱縣地湖鄉 貴州省的飛地叫地湖鄉,位于湖南省懷化市會同縣境內,隸屬于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天柱縣。 四川省廣安市武勝縣、重慶市合川區 四川省廣安市武勝縣清平鎮棕灣村1組“飛”到重慶市合川區古樓鎮。重慶合川區古樓鎮天子村5組和6組的土地也“飛”到四川省廣安市武勝縣清平鎮。而最令人稱奇的還有,清平鎮觀橋村5組1戶人家的土地“飛”到天子村5組境內,形成了罕見的“飛地”中的“飛地”。 結語 如今,貴州街撥歸湖南半個多世紀了,已經實至名歸為龍溪口正街,但群眾仍習慣叫這里為貴州街,關于它還能說出一大堆逸聞趣事來。貴州灣仍還叫貴州灣,民國時候屬于湖南叫貴竹灣的地段也已經改稱貴州灣,現在貴州灣還在作為地名繼續使用。 |